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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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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鋪面時辰尚早,秦少白便帶著妻女往狀元街去。那裏的商號多為富貴人家鐘愛,不是普通百姓日常采買,秦少白想替她們添幾件首飾,沒有比狀元街更合適的地方了。

車馬不入狀元街,他們在街外停下,徒步過去,看到喜歡的鋪子便進去逛逛。羅氏離開雲記後情緒就已平覆,又有秦婠從旁寬慰,羅氏很快就又展露笑容,興致勃勃地要給秦婠挑布料首飾脂粉。

“那不是何寄嗎?”從一間胭脂鋪裏出來時,羅氏眼尖看到街對面站著的男人。

何寄今日穿了身暗緋色捕快公服,胸口有面護心鏡,手裏拿著劍正向臨街的商販們問話,一轉眼就看到朝自己猛揮手的秦婠,他面色一喜,向那人抱抱拳,飛快地過去。

“見過秦大人,三太太。”何寄抱劍拱手。

“不必多禮。”秦少白笑道,“有公務在身?”

“卓大人命我在此查訪幾件事,現已完成。”何寄答道,目光又朝秦婠望去,秦婠正對著他笑。

“說來我也很久沒見你這孩子了,自你進了大理寺後就公務繁忙,也不和你母親來看我了。”羅氏上上下下打量著何寄,只覺得才一段時間沒見,他就越發高大挺拔了。

“是何寄的錯,改日一定找時間隨母親去給太太請安。”何寄抹抹額際細汗笑道。

“那也不必,公事要緊。我只是有些感慨,想當年在西北你與秦婠總膩在一起,那麽大點的孩子像個小大人似的帶著小婠兒瘋玩,為了這些你沒少挨你娘的揍,可你就是屢教不改,現在想想幸好有你,她也算有個哥哥。這一轉眼,你兩都這麽大了,她這做妹妹的都成親了,你呢?”羅氏慈愛地看他,何寄是她看著長大的,也算她半子。

聞及此事,何寄不自在地垂頭,只道:“還早,不急。”

“還早?你母親可都急壞了,聽說給你找了幾家姑娘都不滿意……”羅氏沒拿他當外人,有什麽便說什麽。

“娘!”秦婠見何寄尷尬,忙上前打圓場,“這些事何寄哥哥自有打算,你就別當街逼問了。不是說要買首飾?我要去‘琢品記’瞧瞧。”

“行行,隨你。”羅氏鬧不過女兒,被她拉了過去。

秦婠回頭給何寄眨了眨眼,何寄松了口氣,旁邊秦少白道:“很久沒與你飲上兩杯了,等她們娘倆逛完,一起去味清樓喝兩盅?”

何寄看看秦婠的背影,道:“多謝大人美意,何寄恭敬不如從命。”

————

琢品記是京城有名的首飾鋪,金銀玉及各類寶石制品皆有,款式更替得最快,工藝也精巧,深受京城各家太太小姐的喜愛,就連平頭百姓也都愛在閨女出閣時買上一兩件琢品記的首飾以作傳家之物。

羅氏和秦婠是琢品記常客,不過往常都是琢品記的掌櫃親自送時新首飾上門任挑,不想今日她們親自過來了,掌櫃忙熱情迎出櫃來,又是請安又是泡茶的招呼著。

“難得出趟門,就來貴寶號看看有沒新貨。”羅氏與秦婠挽著,一這笑一邊走進鋪子。

“有的,今年春夏的新款剛巧到了,我去拿給幾位看,幾位稍坐。”掌櫃迎他們迎到雅間裏坐下後便去外面命人拿首飾。

不多時,幾個小廝人手抱著三個檀木錦盒進來,盒子一一打開,金銀玉器滿室生輝,件件精巧,大氣的大氣,秀美的秀美,瞧得兩個女人眼裏大放光芒。全部看過一遍後,羅氏挑出幾件玉飾讓秦少白陪著坐到鏡前試戴,秦婠還在那邊慢挑細揀,她母親有些年紀喜歡玉類的沈穩壓得住場面,她卻還有些孩子心性,看中的都是俏皮精巧的飾物,不拘是金是銀還是其他材質,只求個巧。

何寄無所是事,在旁邊看了一會,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匣中首飾上,裏頭有支小巧的金簪入了他的眸。他隨手拈起細看,簪頭的金桂簇上有只碧玉兔子,懷裏抱著顆蟠桃,兔子與簪身間有機簧,簪子一動,兔子就會顫動,像要抱著桃子跳起來,生動鮮活,不知怎地讓他將其與秦婠聯系起來,覺得這簪子特別適合她。

他舉起手,淩空隔著段距離,將簪子比在她的發間,在心裏想像著兔子從她發間躍出的俏皮模樣,唇角不由自主揚起,轉頭問道:“掌櫃,這簪子怎麽賣?”

“少俠好眼光,這簪子是今年新出的款,叫‘玉兔抱桃’,簪身是赤金所鑄,玉兔以上好脂玉雕成,全店就這麽一支,送給小娘子再好不過,也不貴,只二十五兩銀子。”掌櫃過來介紹起簪子。

那廂秦婠聽到聲音轉過身,也看到何寄手裏的簪子,就見他聽完掌櫃的話變得沈默,把玩了幾下簪子就放回去,目光卻仍戀戀不舍地盯著簪子。掌櫃以為他嫌貴,便道:“秦三太太和侯夫人的朋友,我們必是要給優惠的,若是少俠喜歡,這簪子可以便宜些,只要二十兩銀子。”

“不要了,謝謝。”何寄有些失神。如果是上輩子,他說買也就買了,但這輩子他不過是區區捕快,一個月俸祿有限,基本都交給母親充作家用,他自己只剩些酒錢,加之開春以來連氏身體不好,請醫延藥又花了許多,他手上沒有閑錢,別說二十兩銀子,就是二兩銀他也拿不出。

掌櫃便沒再勸說,秦婠瞧見這一幕,踱到他身邊,悄悄問他:“何寄哥哥,你喜歡這簪子?”

何寄沈默地點點頭,她眼眸一亮,又問:“要送給姑娘的?你有心儀的姑娘了?”

他握劍的手倏緊,瞧著她清亮澄澈的眼眸裏倒印出的自己,像是他的魂魄已陷入其間,他神使鬼差地又點頭:“算是吧。”

一語完畢,他臉已發燙。

何寄家的景況秦婠是了解的,連氏要強素來不肯讓別人接濟,在京中日子不算差,但餘錢也沒有太多,這二十兩銀子他應該有些困難,想了想,秦婠拈起那簪子遞給掌櫃,道:“替我包起來吧。”

“秦婠!”何寄知道到她的意圖,低喝著要拒絕。

她卻笑道:“難得你有心儀的姑娘,送人家一支簪子也是應該。合心的首飾和合心的姑娘一樣,遇見了就不能錯過。這簪子二十兩銀子並不貴,我先替你買下,你存到銀子再還我也一樣。”

何寄的拳攥得死緊,幾近要把那劍折斷。

這簪子,他如何送得出去?

————

春闈將近,南山書院的學子不分晝夜苦讀,連日發奮之下身心皆疲,便相約往京中酒肆松快半日。天暮已降,酒肆裏的書生們飲酒作詩高談闊論,好不熱鬧,段謙是得了信從鎮遠侯府趕過來的,進門先拱手致歉:“來晚一步,還望見諒。”

“來晚要罰酒三杯。”有人拿著酒壺與酒盅就走了過來。

段謙笑著都飲了,那人又問:“這位公子是……”

“在下摯友寧非。”段謙今晚帶著寧非一起過來的。

寧非朝那人笑笑,並未言語,堂間已有兩三人叫他的名字,他與段謙相識已久,段謙的同窗他也認識一些,故並不陌生,入堂後便徑直走到他們身邊席地坐下。

“咱們段公子這是要做鎮遠侯府的乘龍快婿了!”席上有人打趣道。段謙因傷住進鎮遠侯府並非秘密,他救沈芳華的舉動也盡人眼,書院裏早有流言,說話這人便帶著酸氣。

段謙臉皮一紅,道:“酒沒喝兩盅就胡言亂語上了。”

“鎮遠侯府……誒,那侯夫人不就是秦家三房的長女?”另有一人說起,又拿手肘撞坐在身邊喝酒的年輕公子,“你和段謙要成遠房親戚了。”

“嘁,那是三房的親戚,和我什麽關系。”那少年公子眉頭皺起,不悅道。

寧非擡頭看向那少年,他年紀還小,並沒參加春闈,只是跟在書院裏讀書,好像是秦家大房庶出的公子,名字寧非已記不得了。

“秦家三房,不就是秦寺正家裏?”席間一人揚聲道,“我可聽說了,前幾日你家裏為了他們房過繼嗣子的事大鬧一場,連老秦大人都驚動了。最後鎮遠侯夫人說已有胞兄下落才將此事揭過,我記得你說過,你家原來要把你過繼到三房承業,現如今怕是出了變故吧,人正經嫡子要回來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那少年猛一拍案站起,怒道:“回來又怎樣?從小被盜匪搶走流落民間,也不知是做過乞丐還是跟著學做蟊賊,回來了也不過是大字不識的粗鄙者,搞不好還是個惡徒,別到最後丟了我秦家臉面,我祖父是斷不會讓三教九流之輩進家門,況且誰知道是真是假,我看是三房不願家產歸公,所以想了這法子找人冒名頂替,想把錢騙去沈家!再說了都已經十八年,能不能找回還另當別論,我祖父已經明言,若是半年之內再找不回,便必要過繼嗣子,哼,到時候便不像現在這樣好說話了。”

寧非原來有一口沒一口地飲著酒,聞及此言“啪”一聲,將酒盅捏碎。

“不會的,侯夫人不是那樣的人。”段謙見過秦婠兩次,心裏認定她乃溫和良善之人,出言替其分辯,不過他不擅言辭,也不知他們家事,再多的辯解卻也說不出。

少年剛要反駁,卻見又有一人進來,靠門近的學子看到那人均都肅容恭敬站起。

“卓大人。”一個接一個的行禮聲響起,酒肆裏的飲酒說笑聲都突然消失,氣氛安靜起來。卓北安年少成名,是兆京有名的人物,在場的學子無人不識他,也有許多人想拜入他門下,不過他身體不好,從不收學生,只偶爾和一眾學子談論時政要事,每每叫人折服,只可惜想見他一面不容易,所以今日他突然造訪,倒讓堂間眾學子大吃一驚。

卓北安只朝左右頜首,步履沈穩地向寧非走去。寧非心情不好,將酒盅一拋,盯著他道:“你這人怎麽就不死心呢?”

“卓某耐性一向很好。”卓北安淡笑。

眾學子連同段謙在內,都驚訝地望向寧非,能得卓北安以平輩之禮相待,這寧非的來頭自然叫人側目。寧非對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視若無睹,施施然起身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和卓北安說話:“上回不是同你說過,我不參加春闈。”

“可否告知卓某原因?”卓北安與他並肩走出酒肆。

“過兩個月我就要離開京城,到別處游歷。”寧非雙手交疊在廣袖內橫於胸前,漫不經心道。他本來到京城也就是呆一小段時間而已,並不打算久居,不過眼下出了樁事,倒讓他猶豫起來。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看來你已有長遠打算。”卓北安道。

“嗯,老師說我年紀太輕,性子太浮,行事太過恣意妄為,不適合在此時出仕為官,需要多點歷練把性子壓一壓,否則鋒芒太露在官場上容易吃虧,故要求我五年後再參加春闈,到時人情練達於我大有助益。”既然說了,寧非便將緣由一五一十告訴給卓北安。

“尊師是位有遠見的大能。也罷,卓某倒羨慕你年紀輕輕便能踏遍四方,無牽無掛。”卓北安思其師之言亦覺有理,便不多強求。

“無牽無掛……”寧非卻想起這幾日的事和才剛席間秦家少年之言,不由蹙眉。

原倒是孑然一身無牽無掛,現在麽……老師傳信回來,只說西北掖城王派人打探他的消息,而追根溯源竟是秦家三房在輾轉追查他的下落,他本不明原因,那日秦婠一席話,卻解他身世之源,雖然沒有十成把握,卻也中了九成,只是他十八年來獨身慣了,突然有了家人還難以適應,再加上若冒然相認,那秦家高門貴府只怕也心存懷疑,僅憑一片繡有“望”字的布料,還不足以證明身份,他心性又高,自然不願去做那攀附權貴之徒,是以矛盾至今。

“你有牽掛?”卓北安順著他的話問下去,“其實有牽掛也好,孑然一身雖無拘束,到底會放任己心恣意而為,有了牽掛就有了顧忌,行事也要三思後行,便不再是任意而為的孩子,這不正是尊師希望你在五年之後能擁有的氣度與胸襟嗎?”

一份責任感和使命感。

寧非頓步,目光凝視卓北安的雙眸,久久未動。

不知多久,他忽然長揖到底:“一語驚醒夢中人,是雲闕一葉瘴目了。多謝大人指點,煩請大人轉達貴人,今年的春闈,雲闕參加。”

待他高中歸親,便不會再有人質疑他的身份,也不會再有人欺淩父母妹妹,這是責任也是他的傲骨。

作者有話要說: 北安=沈侯,我暫時是這樣的……

PS:隔壁停更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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